北方冬天的早晨，寒冷又干燥，唯独那柔和的阳光是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钻进我的眼睛，把我那犹带睡意的双眼变成温暖的澄澈，我把手挡在眼前，看着那从指缝中透过的光明......

每次看到发光的东西，不管是阳光、灯光、还是烛光，只要是发光的东西，我就会想到崔子，崔子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我和他在一所寄宿制学校念书，那时要上晚自习。一天，学校在早上下了晚上停电的通知，我们都在晚上的黑暗做准备。

崔子的位置在靠窗户的地方，最后排，单人单桌，身后便是饮水机——可方便了（这是他的原话），他是铁打的全班倒三（还有比他更差的两位，那两位一桌），他的腰背总是挺得笔直，小平头理得铮齐，一双澄澈又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镶嵌在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他长着一对调皮的虎牙，一笑便会露出来，他的力气也像老虎，大得吓人，但他的性格却像头老牛--温和而驯良，或许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全是温和的、洁白的、光明的。

晚自习的时候，我靠到他身边，说：“崔子，咱俩挤挤，我借点光，我忘了准备手电了。”

“来啊。”说着，他把刚买来的小手电拆开，挂在了书立上，打开了开关，小小的手电散出了温馨的光，我写了会儿作业，便停下了手中的笔，和他小声闲聊了起来。

“崔子，你老家哪里的啊?”

“辉渠，现在在市里住。”他笑着说，两颗大大的虎牙无邪的呲了出来，一副憨厚的模样

“哦，你打算以后干什么，上职高还是下学？”他的成绩连最差的高中也考不上，除了上职业中专，就只有下学。

“嗯......”他开始嗫嚅，原本澄澈的双眸现在变得有些迷离，“反正我不上职高......”

“为什么。”

“职高太乱了......”

说着，他转过身，拿出他顺手放进饮水机里的杯子，接了半杯子矿泉水，他把小手电从书立上摘下来，夹在了杯子的把手上（小手电上有个小夹子，可以夹在东西上，很方便，好似专门为学生设计的），他又把手电的光调向杯子里，将杯中的水照成一片光明。

“阿滨，你喝光明吗？”他一边憨厚的笑着，一边将手中的“光明”递到我的脸前，手电散出的余光照着他的脸，我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他那重新变为澄澈的双眼和那对再次呲出的虎牙，又看了看杯中的“光明”，这水澄澈的如他的双眸。

“不喝，你喝吧。”我笑了笑。

“嗯,说着，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光明”，他把手电一关，又对我说，“‘光明’被我喝完了。”

“你的肚子正在发光。”我指着他的肚子调侃道。

“嘻嘻......”他低声笑道。

时间如白驹过隙，指间流沙，转眼就到了初三分流，分流就是学校鼓动一些差生上职业学校，说是为了支持国家的职业教育，让每个人都学会一些社会上的生存技能，为社会主义建设培养技术人才。

分流闹得学校人心惶惶，崔子依然在学校，但好像变了个人，原本澄澈的双眸开始变得迷离，也许是班主任对他做了太多的思想工作吧！或者是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了......

一个月后，崔子走了，没有去职高，听说他直接去打工了，我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后来再见到他，是在实验考试的时候，他和我打招呼，我也笑着回应，语气还是那么亲切。我走到他跟前，细细打量着他——两鬓上的头发被他全刮光了，露出了白森森的头皮，头顶上留着一撮染成黄色的头发，胸前带着一个骷髅头项链，手腕上也带着一串珠子串成的饰品，他一笑，两颗虎牙立刻露了出来，泛着瘆人的寒光。

崔子说他来考试，结果一进考场就被老师拦住了，那老师说他不用考了，怕他弄坏器材，直接给了他五十分，他头也没回就出了考场。

和他寒暄了几句后，他便叼着烟走了，我还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我看到了一个正在走向深渊的灵魂。

再后来见到他，是在中考前几天，他正在和一个初一的学生说着什么。他驼着背，叼着烟，我走近后，他和我打招呼，我问他：“干嘛呢？崔子。”

“呵呵，没事，借点钱花。”

他一笑，那两颗虎牙便露了出来，他那两颗虎牙让我感到一丝寒意。

“哦，你还喝光明吗？”我有些意味的问他。

“呵呵......”他笑得勉强乃至虚伪，我在那一刻想把他按在地上指着他的心问他“你还是不是崔子！”可是我不敢，我怕他翻过身，用那两枚锋利的虎牙啮破我的喉咙。

“你现在在哪儿干活？”我又问。

“哦，西外环，给人看场子......”

寒暄几句后，我便找个理由走了，走前他还让我有事找他，我笑了笑，感到无奈。

我认识的那个“举着杯子，呲着虎牙，一脸憨厚的问我：‘阿滨，你喝光明吗？’的崔子”真的已经死在了现实中，现在的崔子，也许只是一具躯壳吧！他的灵魂已经堕入深渊，化为恶魔。

但我只认识光明的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