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与舍友一起去买鞋，大家谈论着品牌之间的优劣，在看见价码牌后不约而同地选择沉寂。由此我想到了童年时代母亲为我亲手缝制的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方口布鞋，千层底，灯芯绒，针脚细密，质地柔软。我曾穿着它，跑过了不知多少欢乐的童年时光。然而此刻，它只能存在于我的脑海。

小学时代，布鞋以它经济实惠并且舒适宜脚的特性攻占了一片天下，班级里的小朋友有一半以上都穿着布鞋。

我自小生活在新疆，那里的人民来自五湖四海，我也有幸见识了不同地区制作布鞋的工艺手法，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哪个地区的布鞋工艺，都离不开剪制底样，填制千层底，纳鞋底，缝制衬里布，剪裁鞋帮，绱鞋，楦鞋这几个步骤。而出生于黄土高原的母亲更是个中能手，对于布鞋的制作了熟于心。

记忆中有数不清的夜晚，都是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一家人缝制布鞋，她戴着一枚黄铜顶针，针线在她的手中娴熟地上下翻飞，细腻的针脚在她手下整齐排列。就是那样的年岁里，我常常在半梦半醒间看见母亲专注的神情———她真的只是在缝制一双布鞋，而不是创作某件绝世的艺术品吗？

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时候吧，校园里忽然流行起在布鞋上绣些图案的风气。原本并不在意，但当我看见好朋友穿着一双绣有萝卜图案的布鞋时，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当天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向母亲撒娇，求她为我绣上一个萝卜的图案。母亲感到诧异，在北方地区一般只有女孩的绣鞋才会缝制花纹以作装饰，男孩一向只穿素黑。她回绝了我，理由是我一时兴起，如果之后不愿穿了怎么办。我仍不甘心，撒泼打滚找了各种理由，母亲哭笑不得。当天母亲究竟答应我没有，我已忘却，只记得进入梦乡时那忐忑的心情。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我看见一双素黑的布鞋摆在床头，鞋面上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根纤巧的胡萝卜，又用绿色的丝线绣了几片宽阔的叶。一种实实在在的欢喜充满了我的内心，那种牵挂惦念的企盼一朝实现的快乐，我之后很少再遇见了。

我是用一种近乎趾高气昂的状态奔赴学校的，也确实如期收获了朋友的赞扬，年少时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无限满足。

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能明白，母亲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为了我的一时兴起连夜赶工，她只是要满足她的孩子的心愿，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不遗余力。我的一种变相的炫耀，但对于母亲来说，却是所有意义的集合，是对她的付出与汗水的完美馈赠。

从我升入中学以后，传统布鞋就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而我是最后一批脱下布鞋的人。我见证了传统布鞋的时代宣告落幕，而运动鞋与帆布鞋则占领了绝大部分的消费市场。

与传统布鞋相比，帆布鞋更为美观，并且由于是流水线生产，也更为便宜方便，但我仍不喜欢它们。我在商场里所看见的帆布鞋，花纹繁复，造型别致，它们总让我想起少年时代母亲为我亲手缝制的萝卜鞋。

素黑的鞋面上，黄色的胡萝卜与宽硕的绿叶，它们是母亲连夜一针一线赶制出的产物，它们有着我对于爱和温暖的最初的感知，它们的身上，有一份绵长的人情，如同那细密不绝的针脚。而这一切，都是工厂和品牌无法赋予的。

时代的大潮不可阻挡，我也并未妄想着强行挽留些什么，但关于那些逝去岁月中的美好情感，请务必珍惜。

（编辑：陆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