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罗家贩来的“窑货”只换不卖,用“窑货”兑换僻乡野村人家的破铜烂铁,然后再将这些“破烂”货分类整理后卖走,其中自然会多出一份薄利。罗延春腿勤,将“换窑货”的独轮车推到了寿光县北部的斗鸡台,在那里,他用几个细磁花碗换回了一块绿锈斑驳的破铜,铜块上面铸着小狮子,下面是弯弯曲曲谁也不认识的字。几年的“换窑货”生意使庄户人罗延春长了见识,意识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烂铜。抽个空闲,他带上这铜块上了潍县沙滩大集上的破烂市。刚摆下,就有个长袍马褂的陌生人凑上来,问这块破铜多少钱。罗延春哪里说得出来?先生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事先讲好,卖了好价钱分成给他。并嘱咐罗延春看他的手势行事,只要手不落下来,就使劲地往高处要价。陌生人领着罗延春进了一家黑漆大门,果然就有几位先生模样的人出来看这块烂铜了。陌生人在一边高高地举起三个指头来,对方出价从三十个细磁花碗的价钱高到了三十吊铜钱,陌生人的指头还在抬着,罗延春再不敢想高价,一块烂铜难道还要卖成金子的价钱?说来凑巧,恰在这时,陌生人要去“解手”,罗延春赶紧定了价,三十吊铜钱,庄户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钱?当陌生人回来时,大门早已经关上,三十吊铜钱被送到了大门外面。陌生人的脸变成了土色。这块烂铜比金子还值钱,是一方青铜的“齐王印”!前几年,相府陈家从陕西省大老远的地方买来了一方,城里都传说花了一千两银子哩。罗延春听傻了,问陌生人伸出的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陌生人跺着脚说:“要他三大亩地啊,高门口的人家有的是土地!”
天地都开始旋转了,罗延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将三十吊铜钱推回家的。可怜这个庄稼汉,他不知道,名动朝野的钟鼎重器“纪侯钟”就出土在了他到过的“斗鸡台”。北风凛冽,白浪河大堤上传来悲天跄地的痛呼:“铜印,我的铜印啊!”
罗延春疯了。不敢杜撰,这又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会铸“子母”套印的胥伦又是怎样的命运呢?
盛昱,满州八旗贵族子弟,名震朝野的饱学之士,请看史书上这样一连串的记载吧:爱新觉罗氏,光绪二年(1876年)进士,授编修、文渊阁校理、国子监祭酒。性喜典籍,北平狗尾巴胡同多有旧籍典卖,珍稀版本差不多全部被收入了盛府。藏书印有“圣清宗室盛昱伯熙之印”“伯羲父”“宗室文悫公家世藏”“郁华阁藏书记”等。
这是一位曹雪芹式的人物。
知道盛昱的印章是谁刻的吗?
王懿荣,十五岁随父进京。青年时代,泛涉书史,“笃好旧椠本书、古彝器、碑版图画之属”,尤潜心于金石之学,好搜求文物古籍。足迹遍及鲁、冀、陕、豫、川等地,“凡书籍字画、三代以来之铜器印章、泉货残石片瓦无不珍藏而秘玩之。”曾先后拜访当时著名的收藏家、金石学者潘祖荫、吴大徵等人,共同切磋,中进士之前,即成为名闻京城的金石学家。
在陈介祺的游扬之下,胥伦一路春风,远上京师,成为两家的座上宾,来为他们制印。几年奔走于陈氏门下,受三代彝器的耳濡目染,不能作篆的“敝邑一胥氏”一跃升为了“精铁笔”的“胥山人”,所制古印,深得两位大家青眼。
历史为胥伦提供了机遇。垂帘听政的西宫太后六十大寿,朝廷大臣纷纷搜求奇珍异宝进献。有达官显宦慕名找上门来,胥伦匠心独运,制出了一套“六十甲子”子母套印,当然是出售于王公大臣进献的。高高的印纽上端坐着观世音菩萨,细细看去,眉眼间却毕肖郎世宁为太后制像的神色。母印的怀抱里,随便就能找出一方子印来,再看这些小印纽,颐和园里的十二兽首全在里面了。把个“老佛爷”乐得满面春风。
潍县制铜印叫响了京城!
胥伦在潍县大地上消失了,举家迁往京师,除了那段上寿西太后声誉鹊起的红火日子,在车水马龙的京华之地,没有谁再辨认出这潍县人的背影。岁月更迭,只有在地方志书《潍县志稿》里还能读到有关他的寥寥数语:
胥伦,号芰塘,胥家庄人。少游陈介祺之门,遂精铁笔,又悟古人制印法。
晩挟技游京师,王文敏为之延誉,盛祭酒昱亦激赏之。子伯元能世其业。
一代工匠大师真的就这样消失了?(连载七)
(编辑:孙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