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而精致的工艺,何其太雅。
墨必佳,拓必精,不精则字失神,不佳则不耐久。以特制胶水上纸,未干先上墨一次,以不走墨为准,不可接拓;使墨浸字内或透纸背,干后再上浓墨数次乃能光彩。以墨为主,兼及银青、赭红,色紫透红,更为古雅。布包粃谷,墨浸谷隙,轻扑轻捶,墨如麻点织线,拓出状如蝉翼。
这就是后来的潍县“蝉翼拓”,连透亮蝉翼上黑丝纹都活脱脱拓在纸上了。
一经面市,海内惊呼:“曲折坳垤,无微不到。非惟不失古人笔意,字口清爽,精神陡竖!”蝉翼拓声名鹊起,远走京华沪上。
也许连陈介祺自己也没有想到,虬枝老梅又在孕育着新的蓓蕾。
白浪河汩汩北去,它穿城而过,把古老的潍县分成了两处如烟闹市。元代初年,忽必烈所向披靡,道教盛极红火。城北玉清宫为道教盛地,黄冠淄衣云集,“全真七子”谭处端羽驾道观,挥笔写下“龟”“蛇”二字,传说潍县城池的格局就是依此而建的。西如盘蛇,东如寿龟,如蛰如伏。如果说西城文气蔚起、缙绅门第林立,那么东关圩便可说是贩夫走卒的云鹤家乡了。五行八作,店铺林立,贾客如流,人声喧闹。在陈介祺生活的年代,这里又发展成了沙石为墙、七门八阁的坚固。命运在这里挣扎,机智与剽悍在这里碰撞,慧黠与铤而走险在这里组合。
扰攘纷乱的械斗纠纷中,健壮的汉子拨开人群,霍然站出来,一声惨叫,生生把一只秤砣抓出了滚沸的油锅,粗壮的胳膊只剩下白花花的几根肉筋了。由此,他却换得了子子孙孙永世专享的鱼市。
这就是东关圩!
传说终归是传说,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
一条青石铺就的东关圩大街上。
一位年轻的店伙计在行走着。
或许是从毛公鼎上拓下的,当店伙走进一家铜匠铺,将这张维妙维肖的拓片放上案头时,掌柜立时成了南寺中的石佛,只有眼珠儿还是活的,死死地盯在了这张绵纸上,如果可能,是要把它吃下肚子的。
“银子。”半晌,掌柜嘴上咬出两个字来。
店伙计一头雾水。
“陈畯不是从一张拓片上揭出两张来了吗?”掌柜几乎是呐喊着说。
翻开一本大书,1960年,《潍坊市志》:“清道光末年,金石学家陈介祺收藏各种古铜器,仿古铜艺人刘学诗经常与其往来,并模仿制造古印。后来李汝颜、胡延祯又钻研仿制钟、鼎等大型器皿,很受古玩爱好者赞许。”而早于它的《潍县志稿》却是这样记载着:“仿铸古铜始于东关李姓,所仿三代秦汉彝器,佳者可以乱真。”
商承祚,一代古文字大家,幼年远赴天津拜著名古文字学家罗振玉为师,研习甲骨文、金文,20岁入北京大学研究所,为国学门研究生。21岁时即出版了一部甲骨文字典《殷墟文字类编》。弱冠成名,得到学界大师罗振玉、王国维的极力赞赏。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他的力著《古代彝器伪字研究》见诸《金陵学报》,介绍了11位潍县仿彝器的高手。文中写道:李玉彬、李玉堂是兄弟俩,玉堂号瑞文,刻得字比玉彬好。胡延祯是个麻子,为了不与济南同行业的胡麻子相混,行里人都叫他“潍县胡麻子”。
这就是东关圩的胡家和李家。
就从这一张“蝉翼拓”开始,铜文化流进了更为遥远的河流。
四、“潍县,潍县!”
京城里的工部尚书潘祖荫,可是位十分了得的人物。他家学源远流长,祖父潘世恩是一代状元,曾任朝廷大学士,父亲潘曾绶是内阁侍读学士。他自小随两代长辈居住在京城,受风花雪月的陶冶,加之家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水乡气质的秉赋,咸丰十二年(1862年),这位小字“凤笙”的江南少年初入科场,便一举成为殿试一甲第三名的“探花”,此后,行走南书房近四十年。通经史,精楷法,满腹经纶,“才子”之名,誉满九城。
潘祖荫酷嗜金石,精鉴独具眼力。
自乾隆世后,皇宫中视三代彝器为国宝。每有进献,垂帘听政的西太后便会问起:潘祖荫是否看过?当内臣回答已经潘学士鉴定后,太后便一锤定音:“他这样的神眼看过了,怎么会是假的,收下就是了。”自此潘祖荫有了“潘神眼”的雅号。
潘祖荫多次任主考衡文取士,家乡人屡屡前来打通考场关节。一次,他典试江南,竟到了来客踏穿驿馆门槛的地歩。皇命赫赫,乡情殷殷,潘祖荫陷在了两难之中。恰巧,他新近获得一件青铜鼎,考其款识,为“鲁眉寿鼎”。计上心来,他设下“关节宴”招待家乡将入场的举子,宴席上,他一一将自己撰写的《鲁寿眉鼎图说》赠送乡梓俊秀,望乞雅正。岂料入场后,文题竟是《诗经》题《寿眉保鲁》!金榜揭示,得到这《鲁寿眉鼎图说》的人十有七八榜上有名。
然而,“神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潘祖荫遇上难题了。(连载九)
(编辑:魏小慧)